第六十一章
像这种访谈类的室内节目, 通常都会提前录制，所以现在留给节目组的时间还有一段剩余，总导演那边主要还是生气嘉宾的突然违约。
林斯寒这几天出差了, 明漫以节目组的名义先联系了部队那边，等通知下来了之后, 就等着看林斯寒回来同不同意了。
这些天, 明漫像是疯了一样的工作。
她原本就努力, 上班比别人早，下班比别人晚, 这些日子更是如此, 恨不能在公司住下。
孟昭给明漫打电话, “出来吃烧烤啊？”
明漫：“我在上班。”
孟昭：“啊？”
孟昭塞了一嘴的牛肉, 不可置信的看了眼手机, “现在不是十点钟吗？”
孟昭简直要怀疑人生，“是你有问题还是我有问题啊？”
明漫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的敲击, 最后摁下一个回车，鼠标保存。
“我忙完了。”
孟昭说：“我就在里公司不太远的烧烤摊儿呢。我把位置发给你。”
一想到回家也没有林斯寒在，明漫干脆从公司出来, 打了车到孟昭说的那个地方。
这个时间是夜生活的开始，整个一条街都是卖烧烤的, 浓浓的黑烟一股一股的往天上冲, 混杂着孜然的香味和滋滋啦啦的声音。
明漫眯着眼睛找到孟昭。
他坐在一家烧烤摊最角落的位置, 一个人, 面前摆着各色的烤串儿和好多瓶已经空了的啤酒。
服务生把十串鸡心放到孟昭面前, 孟昭朝服务生姐姐泡了个媚眼儿说“谢谢”。
一转头，看到明漫正往这边走。
孟昭站起来跟明漫摆手，“过来，这边。”
明漫走过去，“你一个人啊？”
孟昭喝了不少酒，脸色却没怎么变，“不然呢？一条狗啊？”
明漫：“……”
孟昭把新上来的串搁到明漫面前，“吃吧。”
明漫：“我不想吃。”
孟昭也不强求，“不吃算了。”
孟昭虽然不羁，可是在这行也混了挺长时间了，多多少少听说了明漫抄袭的事儿。
“什么也不吃，活该瘦成这样儿。”孟昭嘟嘟囔囔的说，又开了一瓶酒，给自己倒上。
明漫：“你也少喝点吧。”
孟昭：“我无所谓了，我酒量深不见底。”
明漫：“要不你还是别吹了。”
孟昭笑起来，露出嘴边的一颗尖尖的虎牙，“我这种人也有不好的地方，那就是想醉的时候怎么他妈都不醉。”
明漫：“今天怎么想起来出来吃烧烤了？”
孟昭一仰头，指了指自己外套里面的衬衫领子。
那是那天明漫和他一起去买的衣服。
“她婚礼延期了，延到今天了。”
明漫一愣。
孟昭笑意更深，“你知道凌迟处死是什么感觉吗？就是你知道你自己一定会死，可是你不知道的是，你什么时候会死，一刀一刀，就让你在这种恐慌中度过一天又一天，慢慢磨，慢慢的磨。”
孟昭仰头，一饮而尽。
“你看到……新郎了？”
孟昭：“以前觉得吧，她不要我了，怎么也得找一个好点的过这一辈子，一直照顾她，可是后来发现，根本没有一个能让我满意的人，就算是我自己都不行。”
孟昭停顿了一下，低头给自己倒酒，慢吞吞的说，“总觉得，她啊，就值得这世上最好的。最好最好的。”
一阵一阵的苦涩在明漫心头泛滥。
“你这么爱她，为什么不去找她？”明漫有些替孟昭着急。
还记得刚刚认识孟昭的时候，这个男人颓废得不像话，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全都一团糟。
明漫突然明白过来了，当一个人失去了他最重要的希望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会失去意义。
这大概也是这次被人污蔑抄袭之后，明漫会这么难过的原因。
因为这涉及的不仅仅的这部作品本身。
因为有了这个污点，以前明漫所有的剧本，执导时候全部的努力。
全都付之东流。
明漫有多么热爱这个行业，现在就有多么失去信心。
最黑暗的并不是黑暗本身，而是就在马上要抓住光芒的时候，那道光芒一闪即逝。
有了希望，才会这么失望。
明漫很累很累。
她在公司愉快的接受了刘文波提出的让她放弃《旅行》第三期，暂时去到一档室内节目录制的背后，是明漫自己都不敢正视的颓败与黑暗。
这段时间明漫正常极了，除了更加疯狂的工作。
那是因为明漫不敢想，她不想往前想，更加不敢往后想，她失去了那个目标，甚至失去了对这份工作的热爱。
她只能无助的停在原地，用无止境的工作来麻痹自己。
努力的做好手边的事，在得知节目嘉宾有问题的时候第一时间给总导演献计献策。
这些，全都是明漫给自己打的鸡血，实际上的明漫只剩下一个脆弱的外壳，稍微一碰，就会碎成齑粉。
她怕极了这档节目再出什么问题。
“追回她？”孟昭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了明漫一个问题，“你知道为什么今天我会找你过来吗？”
明漫：“为什么？”
孟昭：“你是真的不知道我以前的笔名吗？”
明漫：“是什么？”
孟昭：“我叫皿刀。”
明漫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皿刀是谁？
凭借一部古代权谋剧一举成名的天才编剧，那部剧因为逻辑清晰，人物性格立体，剧情线索流畅，朝代感极佳，被评为年度最受欢迎古装剧，也是因为这部剧，捧红了从导演，到编剧，到演员等一票人。
堪称是一部年度神剧。
明漫也曾追过那部剧，播出的时候正值期末，明漫对于学习那么认真，却依然要在结束明天的学习任务之后，熬夜把更新的剧集追完。
每一集都全程高能，看得人热血沸腾。
不出意外的，那部剧在当年几乎艳压群芳，囊括了当时的所有奖项。
那位编剧就是皿刀，人人都以为皿刀是位逻辑能力过人的资深编剧，谁知他其实只是一个刚刚大雪毕业的少年郎。
这还不算完，在那之后皿刀又写了一部谍战剧，皿刀的剧本向来极具张力，感情戏处理的非常细腻不说，权谋也是扣人心弦，让人意料之外，可是细一想想，又在情理之中。
最后总会让人恍然大悟。
如果说权谋剧只是起点，那么这部谍战剧应该就是巅峰了。
这部谍战由一众老戏骨主演，从演员都制作无一含糊，至今仍被奉为经典之后。
可是巅峰之后，就传出了皿刀抄袭的新闻。
当时事情闹得很大，连续一天霸占微博热搜，大家传得绘声绘色，从头至尾，一个情节都不放过，从国内扒到国外，从剧本扒到漫画。
可是再怎么扒，终究不是石锤，皿刀粉丝和黑粉分成两家，撕了个昏天黑地。
大家都在等着皿刀本人出来解释。
可惜，之后传来的却是皿刀退出编剧圈的消息。
黑粉说这是皿刀心虚，不敢出来回应，粉丝哭天喊地，可是皿刀从始至终都没有露面。
明漫看着眼前的孟昭，一个念头在心头闪过。
“就是……那个时候，你的前女友离开你的吗？”
孟昭没说话，就对着她笑。
明漫知道，自己猜对了。
一瓶酒喝完，孟昭把酒瓶放到地上。
明漫的嗓子堵得难受，她清了清嗓，“可是如果你当时出来澄清的话……”
孟昭：“她跟我说分手，我的世界都坍塌了。”
孟昭又开了一瓶，“而且你真的觉得，抄袭这件事情会有定论吗？一个编剧，无论怎么澄清，最后这都会是一个黑点，像是刺青一样刻在脸上，刻在我的笔名上，小咪就是因为知道这个，所以才跟我分手，因为这个笔名再也不干净了，再也带不来巅峰时期的利益了。”
孟昭的声音轻飘飘的，“这就是文字工作者的悲哀。”
明漫的嗓子彻底堵住，说不出话来了。
过了很久，她用纸巾把自己的杯子擦了擦，给自己倒了一点啤酒。
“这事儿，我到后来才想明白，”孟昭说，“想那么多没有用，眼前人，眼前事，活好了就行。”
明漫没说话，用自己的杯子撞了孟昭的一下，“干杯。”
孟昭也拿起杯子，两人一饮而尽。
一直飘过来的浓烟，呛得明漫的眼睛有些酸涩。
“我没想过那么多，”明漫说，“我是想得太少了。”
孟昭拿起一串鸡头，模模糊糊的“嗯”了一声。
“我以为我小时候的生活很黑暗，我被人欺负的时候，我的内心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邪恶的想法。我拼命压制这些，拼命告诉自己，要善良，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是那时候的那个恶人一样的。”
“我现在才知道，长大之后遇见的恶人，只会变本加厉。”
孟昭深深地看着明漫。
白净的小姑娘坐在浓黑的烟雾中，灯光把她的眼睛隐在黑暗里。
微微闪烁着光芒。
她的背脊挺得那样直，看上去倔强又坚强。
这才是明漫。
小小的身体里潜藏着巨大的能量。
她的身子前倾了一些，那双幽深的眸子从黑暗之中洗礼出来。
“不知道恶人有没有想过，好坏终有报这句话呢。”
孟昭垂了垂眼眸，笑着给明漫倒了一杯酒，“小明同志，有需要的那一天，孟昭一定到。”
说完之后孟昭又补充了一句，“用皿刀的水平给你写。”
明漫看了看孟昭，撞了一下他的杯子。
当天晚上林斯寒回到晋城，连夜赶回家中。
回到家才发现，明漫连衣服都没换，直接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林斯寒皱了皱眉，想要把明漫翻过身来，不想刚碰到她，明漫就醒了。
“喝酒了？”
明漫的目光逐渐变得清晰。
林斯寒手指抚了抚明漫的脸颊，“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啊？”
没想到这句话说完，明漫小嘴一扁，两颗硕大的泪珠从眼睛中滑落。
小小的拳头捶在林斯寒身上。
“你怎么……一回来就凶我呀……”
眼泪一出就再也收不住了，断了线一般在脸颊上流淌。
林斯寒登时慌了神，“怎么了这是？嗯？怎么哭了？”
“不哭了不哭了。”
林斯寒想要碰她，可是明漫不让他碰，只要他一靠近明漫就打他。
最后林斯寒没有办法，小姑娘把他的心都要哭碎了，一把把她搂在怀里，用胸口抵住她的小拳头。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吸取了之前的教训，林斯寒的声音温柔得快要拧出水来，低声下气的哄着。